【叶蓝】期限 （下）
战势僵持不下，还是无法避免地恶化了。叶修接过蓝河送来的喻文州最后一封商讨战况的密函，借着烛火慢慢烧着，未燃尽的纸灰闪着红光飞起，似是残翼的赤蝶打着旋消散在空气中。
“众将听令，杀！”
滚滚鼓声如天边响雷，敌我双方共同击起，连成一片，惊天动地。
蓝河飞快地赶着马，皮鞭毫不留情地抽下。快一点，再快一点！他怀揣着请求支援的密令，眼角却忍不住滑落滚烫的泪水。
“小蓝，这一趟怕是凶多吉少了。”昨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，叶修第二次抱住了蓝河，“支援能不能赶到，看你了。”
抱得那样紧，仿佛要揉入血脉。叶修灭了烛火，在黑暗中吻了惊慌失措的蓝河，多少言语都化为一声耳畔的喟叹。
“后会有期。”
支援姗姗来迟。敌人的铁蹄终于一点一点地退出了疆土，多少将士凯旋归来，举国欢庆。战争带来的伤痛与麻木，被这喜悦冲刷而去。
他们回来了，但是你呢？蓝河最后从关塞上向外眺望了一眼，转身结下披风，任残破的红色被风带向遥远的天边。
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，既没消息，也无音讯。
蓝河揣着这场战争中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剑，谢绝了军爵与厚禄，在京城里留了下来，开了家“会期楼”，不时向来往过客打听些消息，默默地守在这国内最繁华的地域。
既然寻不到你，那便等你来寻我罢。
冬天是那样冷，寒意侵入骨缝，身上哪都疼，却疼不过心口的阵痛。蓝河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人影，视线蒙上了水雾，凝结成一滴滴的热泪，滚落面颊。那模糊的人影不复当年的健壮，却给了他一个同样温暖而有力的拥抱，唇上真切地传来了思念至今的气息，告诉他一切不再是梦境。
“回来了？”
“回来了。”
久违的亲吻落在微颤的睫毛上，满含咸意的泪水虽然面颊滑落，染湿了紧拥的二人心口的衣衫。
那日敌袭来得突然，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，也让疲惫不堪备战已久的叶家军受到重创。前方是虎视眈眈的包围军，而后方倚着地势险峻的荒山裂谷。叶修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，令旗一挥，带着剩下的人马进了山。
山里条件艰苦，对于不熟地形的外敌而言是轻易不得进入的险峻之地，而对于叶修等人，却是唯一的生机，众人弃了马匹背起仅剩的物资，咬牙闯进了这荒无人烟的山林。
野兽横行、毒蛇暗窥、蚊虫缭绕、沼气迷魂，看似宁静的林间危险遍布，还不时有敌人的死士进林追杀，又是一场血雨腥风。
“将军……不如……不如降了吧，这样下去照样活不成啊……”入山未远，却已有不少兄弟折在了路上，而前方有的人受不住心理上的折磨，堂堂七尺男儿瘫坐在地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叶修把叼在嘴里的草茎吐了出来，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哭泣的小将面前低头看着他。
“你们走吧。”待哭声渐轻，叶修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，“现在走还能遇上外头围着的人，跟他们回去做俘虏，保得青山在，来年也许还有命回家孝敬父母。”
“将军……”叶修的副将发了急，满脸不赞成地想要打断，却在一个坚定的眼神下噤了声。
“而本将一生征战无数，于敌而言死有余辜，于己而言，尚有一息自当卫国誓死不屈！”
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叶修的言语，一向与士兵们毫无架子的混一起，他第一次搬出将军的威严姿态，却是在穷途末路的状况下，叶修感到有些无奈。
看着脸色发白的小将，他最后还是缓和了语气：“要走的赶快走吧。留下的听我令，砍树扎营，先猎够食粮再入深山，这一路猎物越来越少，前面恐怕会断粮。”
“是！誓死追随将军！”一道道人影提着短刀闪入树林，而零星几个士兵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几个头，悄悄离开了这片地区。
敌人果然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，熬过了湿热的酷暑，一把大火点燃了干燥的山林。慌不择路地逃离火海时，近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寥寥百人。
断了粮，又迷失了方向，叶修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葬身此处为国效忠了，一只力竭的猎鹰摇摇晃晃地冲了下来，撞在自己脚下，死了。他用龟裂的手指艰难地结下鹰脚上的细筒，抽出一条绢布。
敌已撤，何时归？
鹰是蓝河曾经为叶修特训的通讯鹰，字是蓝河一向纤细却不失笔力的字，叶修看了好一会，眼眶微微发热，趁视线还没被泪水模糊，连忙小心叠好贴身保存。
何时归？何时归……
“我们那时候啊，迷路，不小心走到一片水草地去了。有几个跑得快的没看到沼泽，一下子陷了进去，我们只来得及拿走他们的留给家人报信的贴身物。”叶修说得风轻云淡，蓝河听得心惊胆战，“有草根，反正饿不死，运气不错，走了两三个月就出去，遇到人家收留了我们十几个。”
蓝河拉过叶修的手，摸着上面遍布的划痕和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厚茧，泪珠砸在了掌心。
“好了别哭了，我该走啦。”叶修在小厮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中，像豪饮热酒一般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香茗，站起身摇摇摆摆地晃出门。
“你走了三年，还要去哪！”蓝河从背后死死箍住他的腰。
叶修的笑声传来：“去进宫看看，顺便让皇帝老儿撤了我的丧诏，等我回来。”
松了一口气的蓝河对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有些羞涩，顾左右而言他：“那你快去快回……晚上给你备酒喝个够，这么好的茶别都被你糟蹋了！”
风吹得面上有些刺痛，蓝河执意站在这白雪漫天飞舞的寒风中，看着屋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渐渐盖过了叶修远去的背影和爽朗的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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